美国的三权分立体制相互制约，使美国成为近代以来政治连续性较长的国家。但三权之间也是斗争不断。十九世纪中叶的内战期间，以削弱司法和国会权力为代价，加强了联邦政府的权力；罗斯福新政时期，又以削弱司法和国会权力为代价，加强了总统的权力；而水门事件则削弱了总统的权力。当前这场使克林顿总统深陷其中的危机是周而复始的三权争风的又一个战役。
美国总统的权力随形势的变化而经历消长变化。当国家处在战争或经济危机中时，公众希望有一个强势总统；当形势稳定，经济繁荣时，公众对强势总统的期盼减低，国会的权力趁势膨胀，于是出现若干弱势总统。
这一年多来，对媒体肆无忌惮地报道总统的性丑闻，公众虽感厌烦，但电视台的收视率却又一直很高；高等法院也数度裁决支持斯塔尔深挖总统婚外情。分析家认为，这是因为冷战结束，一超独强，经济连年繁荣，美国人踌躇满志，视一切为理所当然，不大在乎总统的作用了。如果美国现在处于内忧外患之中，法院可能就会责令将此案搁置，待克林顿卸任之后再行计较。
美国200多年的历史表明，当总统一职的权力被削弱时，与它对立的那些部门的权力就上升。1868年美国国会弹劾安德鲁·约翰逊总统之后，国会进入了独断专行，我行我素的时期。此后的八任总统几乎都没有大的作为。直到1901年好斗的老罗斯福入主白宫，情况才有所改变。
水门事件之后，国会通过了一系列立法，限制总统的权力。由于国会权力上升，总统权力再度被削弱。当年尼克松在国会调查水门事件期间还有权免除检察官考克斯的职务，但1978年国会通过了独立检察官法，限制总统在这方面的权力。自那以来，已先后任命过十几名独立检察官调查总统及其内阁部长的问题。每一名独立检察官为行使这项独特的权力都会采取一些法律上的权宜之计，而这些都可被后来的独立检察官援例仿效，结果就使独立检察官的权力越来越大。
斯塔尔把独立检察官的权力扩张到了新的高峰。他坚持要总统的助理，法律顾问乃至保镖都在大陪审团面前宣誓作证，此例一开，总统的隐私空间大大缩小，无疑会减少总统的行动自由，影响施政效率。而且，如果政客为了打垮自己的政敌，可以置公职人物的隐私权于不顾，那还有多少人敢出来竞选呢？
这种为派别利益而置全民福祉于不顾的所谓民主，如果听任其为所欲为，将可能使美国陷入泥淖。1995年11月因国会和白宫较劲，导致美国政府机构关门7天，从而成为美国历史上时间最长的政府机构半瘫痪危机。在美国战后五十多年历史上，1947—1948年杜鲁门时期的第80届国会曾被认为是最无作为的国会，而今不少美国人认为1998年底结束的，热衷于绯闻案调查的105届国会比那届国会更无建树。
据统计，截至去年9月30日，105届国会参众两院的全部工作日是508天，明显少于第80届国会的712天。这期间，克林顿仅签署了241件法案，而当年杜鲁门还签了906件呢。
如果说通过的法案数量不能作为主要考核标准的话，那么解决重要政策议题应该是最有说服力的指标。105届国会可引以自豪的重大成果大概只有通过平衡预算案，提前4年消灭了预算赤字一项，其中包括对老年医疗保健和病残医疗补助两项政策作出重大修改，实现了里根时期来最大幅度的减税等。这确实是几项不小的成果，但是像控制吸烟法案、竞选捐款改革和授予总统在贸易谈判中的快车道批准权等重要议案都不了了之。与杜鲁门的马歇尔计划比起来，105届国会的成果根本就不值一提。
克林顿的功过现在是任人评说了，他肯定将是后人议论最多的总统之一。
在1992年克林顿竞选获胜之前，民主党已连续12年无缘入主白宫，并已在6次总统竞选中输掉了5次。这使民主党处于某种危机之中。当时美国的蓝领阶层和城郊中产阶级对民主党在犯罪，社会福利，外交政策和价值观等问题上的过分自由主义立场深感不满，因而纷纷抛弃民主党。如何使民主党走出传统路子的死胡同，在总统竞选中重新获得竞争力，是民主党面临的大课题。在这个问题上，党内的中间道路派与传统主义派是严重对立的。
克林顿在1992年提出的竞选纲领使得中间道路派和传统主义派都认为他是自己阵营中的一员，因而都支持他出马竞逐总统。虽然在他第一任的头两年内，党内中间派对他的医疗保健规划和增税主张不满，认为他的政策立场在向左转；而在后两年中，党内自由派对他接受平衡预算主张和福利改革政策不满，认为他右倾。但在第一任结束时，他基本上重新使民主党凝聚成为一个共同对共和党作战的同盟。
克林顿是自富兰克林·罗斯福以来第一位获选连任的民主党总统。他改革了政府机构，重塑了民主党。他的竞选纲领被认为是美国历来的总统候选人所提出过的最详细纲领，在如何使政府运作更有效方面开出过一系列主张，他上任后也的确改进了一些政府机构的工作效能。
克林顿的国内政策反映了他倡导的“第三条道路”。他的自由主义改革思想被归纳为“新契约”政策。他摆脱了民主党那种传统的不断扩大福利规划的“大社会”思路，改而推行温和的，机会与责任相协调的福利模式。他采纳了共和党的平衡预算主张，但扩大了某些规划的支出。他改革了社会福利计划，使享受这一计划的家庭从1995年的500万个减少到1998年的300万个。安居住房计划有了明显的进展，犯罪率有了较大幅度的降低，非婚生子女人数也扭转了长期上升的趋势。至1998年初，公众对政府的信任程度上升了20多个百分点。
克林顿的第三条道路施政理念现已在民主党内被普遍接受为一种致胜的战略，那些想在2000年大选中问鼎白宫的民主党候选人，如戈尔，布雷德利和凯瑞等都已表示将追求同样的施政理念。这一理念在国际上也有不少追随者，尤其是在西欧。
然而，无论如何，克林顿遭众院弹劾和参院审判这件事在史书中肯定是要写在有关他的章节的第一段里的。他将像喝醉了酒去宣誓就任，后又险遭弹劾的约翰逊总统；爱打瞌睡的柯立芝总统；风流倜傥、寻花问柳的肯尼迪总统和因水门事件而辞职的尼克松总统一样被永远打上尴尬的印记。
历史也将记载克林顿在绯闻案中表现出来的顽强和圆滑。他绝对不是唯一一位在宣誓后说谎的美国总统，他的特色是在说谎时还玩弄文字游戏。他当着全国百姓的面承认尝试过大麻，但否认吸进过肺里；他同莱温斯基在白宫里发生了关系，却仍在电视机镜头前信誓旦旦地声言：“我没有同那个女人发生过性的关系。”克林顿能在国会公布了斯塔尔报告后泰然处之，且仍能集中精力履行他的总统职责，甚至两次在国会若无其事地作他的国情咨文演说，令世人对他的处变不惊赞叹不已，连他在国会的政治对手们也不得不表示钦佩。
史学家们在论到克林顿时也不能不提到公众对他的支持。莱温斯基案爆发后，虽然黑人领袖们对他的平衡预算政策和福利制度改革不满，但仍都站出来为他说话。克林顿在黑人选民中的支持率可与当年里根在保守阶层中的支持率相当。这一方面是由于克林顿在种族问题上多次表现出对黑人的同情，另一方面也是黑人选民对美国司法不公的一种逆反心理。
参议院审判克林顿弹劾案也显示现今的美国社会已不同于十年前的美国社会，1987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盖瑞·哈特因媒体爆出他的一桩绯闻而即刻落荒而去。克林顿当时也因为害怕情人中会有人跳出来揭发他而决定放弃接受党内提名，暂不参加总统竞选。如今，美国社会的道德标准已变得更为宽容，克林顿既是这种新风尚的受益者，也是倡导者。他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公开承认吸食过大麻，有过婚外情的总统候选人。美国选民最终选择了他，现在又容忍了他，表明他们并不要求总统是一位道德模范，而只要求他是一位有能力，能干实事的领导者。哈佛大学政策研究所所长桑德尔说：“我们亲眼目睹了充满丑闻、轰动新闻和公开展示的政治，这种政治把总统变成了名流文化中的一个角色。总统所具有的那种威仪和庄严都被剥掉了，而不可思议的是，公众对总统的支持率并没有受到严重损害。看来这也是美国社会的一种‘新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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